同侪互联并不是新事物。它自人类诞生以来就一直存在,最初是游牧狩猎社会中的主导关系形式。在工业资本主义(还有后来的国家社会主义体制)中,共享资源和同侪互联的运作被边缘化。然而,随着以同侪互联为基础的技术促成了可行性,共享资源和同侪互联运作现在可以扩展到全球水平,创造出的复杂人工产品超出了只有国家和市场模式的可能性。
日本哲学家柄谷行人(Kojin Karatani, 2008,2014)为我们的取径提供了基础,他通过交换模式(modes of exchange)来理解人类历史。柄谷行人提出,人类之间的关系可以在更广泛的意义上被看作是交换。他所说的"交换"也包含"分配"(allocation)之意;因此我们可以互换地使用这两个术语。举例来说,在原始社会,合作的人们分享他们的劳动成果。他们的关系是互酬(reciprocal),并可被看作是一种交换模式。而在阶级社会中,有些人受到武力强迫或者为了金钱而为他人工作。这些关系都可以被看作是不同的交换模式。
在他的早期工作中,马克思曾在这种广泛的意义上使用交换的概念。特别是,他使用了代表交际/交通的德语词汇"Verkehr"。在《德意志意识形态》(German Ideology,Marx and Engels,1846)中,"Verkehr意味的不同概念包括家庭、部落社群间的贸易和战争,甚至一般的沟通,更不用说还有狭义的交通"(Karatani,2008:572)。马克思在1848年的《共产党宣言》中放弃了这个概念。柄谷(2008)主张,这一放弃是缘于马克思投入经济学研究中。马克思聚焦于研究资本主义经济,因此他对交换的观察限于一个模式,亦即商品交换。于是,国家、社区共同体和国族(the nation)只扮演着次要的角色。柄谷行人建议返回到“Verkehr”的概念来更完整地处理这些问题。
他将国家和国族作为各种交换模式的衍生来看待,而不是仅来自商品交换:"在《资本论》中,马克思曾试图由商品交换的基本模式来解释这些巨大而虚幻的系统。我们可将国家和国族看作是各种基本交换模式的历史衍生物。既不是社区共同体的幻想,也不是意识形态的图象;它们有坚实而必要的基础。这正是为什么它们无法被轻易消解"(Karatani, 2008: 573)。
柄谷行人展示了国家是如何,在欧洲的绝对王权体制下,强化但同时掌控着市场力量,直到这些力量通过政治和社会革命反过来控制国家。市场在欧洲强大起来,因为它们在帝国体系的边缘存活,不必面对帝国中央集权的理所当然的强大力量。这给了市场力量一个独特的历史机遇,使其首先在中世纪欧洲的"自由城市"(free cities)中成长。
当资本-国家关系(capital-state nexus)摧毁较早的社区共同体形式,一种新形态的"想象的共同体"(Anderson,1983)浮现并形成国族。资本主义汇合了主导的资本主义市场逻辑、从属的国家逻辑,以及同样从属的国族逻辑。各种交换模式(表2)一直都存在,但不同的组合反映了不同的主导权配置。
第一种模式(模式A)是礼物的互酬性,并且基于"社区共同体“。第二种模式(模式B)与统治和保护有关,而且基于国家一类的机构(为了简单起见,我们将其称为"国家")。第三种模式(模式C)涉及商品交换,并以"市场"为基础。它对应着颠覆国家形式的权力模式,并以市场自由交换为名施加其权力结构。从而,当资本主义市场成为主导,并使"社区共同体"和"国家"服从于它自己的需要时,资本主义就出现了。第四种模式(模式D)是可能的"联合体"(association)模式,它将超越国家权力和市场的阶级区分。
每种模式都会因为随着其他模式影响和支配的约束而发生变化。例如,"社区共同体"的形态首先是游群(在游牧生活下),然后是部落,接下来是帝国体系下的农业或地缘社区,最后成为资本主义体系支配下的国族。
简而言之,柄谷行人在人类历史中看到了四次转型。第一次转型发生在游牧部落中以资源汇集/池化作为主导的交换模式,被部落体系中基于互酬的礼物经济所取代。这使得从游群朝向氏族(clan)、部落及多部落体系(inter-tribal systems)的规模化成为可能,因此创造了一个由许多部落式迷你体系组成的世界。柄谷将这一转型与游牧人口的定着(定居化)联系起来。